鼻涕蟲歷險記(上)


1929年,在美國麻薩諸塞州的劍橋市(Cambridge)曾有這麼一隻鼻涕蟲,這個故事講述的是牠一番奇特的遭遇。甚麼?你問我牠有甚麼特別,為何值得擔當主角?由於百年時間的阻隔,我無法訪問到鼻涕蟲本蟲,但我願意相信牠是一隻再平常不過的鼻涕蟲,更相信牠那番怪遇正是肇因於牠的「正常」。這並不是因為命運對平凡的個體有著特殊的惡意,而是一些別的原因,看下去你便知道了。
 

鼻涕蟲又叫做蛞蝓,為了避免通篇「鼻涕」二字令人有妨礙食慾的聯想,也因為這故事跟學術界很有關係,讓我們學術一點,叫牠蛞蝓吧。我說過這隻蛞蝓應該是極為尋常的,我們幾乎可以想像將近一百年前,在劍橋市雨後的路面,牠與牠的同類蠕蠕爬動,黑乎乎的身體和雨後的空氣一樣潮潤,在居民的後院留下晶亮的黏液軌跡。

……直到牠莫名被一群人類捉進一個陌生環境的那一天。

Franklin Street Boston Massachusetts Usa In The 1870s From A 19Th ...

這不是一篇蛞蝓與人類相遇之微觀歷史敘事(microhistory narrative),我們在此無從得知牠在那個環境的飲食起居細節,更不知道牠的感覺有沒有被好好照顧。我說的是感覺,不是情緒感受,畢竟蛞蝓的腦神經系統處理而得的結果是否能用我們的意識、情緒等概念去理解,可能需要心智哲學和神經哲學好好地討論才有眉目。雖然現在我們知道,蛞蝓、八目鰻等等神經系統相對簡單卻能對刺激應變甚至學習的動物依然是認知科學的實驗動物,可是我們能推測,這隻1929年的蛞蝓,在那個陌生的環境裡,並不是一隻當前科學概念裡的模式動物。

鋪陳了這麼多,各位應該也猜到了:牠被捉進去的地方是座實驗室,哈佛大學一間生理學實驗室。

實驗模式生物的發展與這位蛞蝓君歷險的年代是幾乎重疊的,以今日廣為人知的果蠅為例,關鍵字是二十世紀頭三十年哥倫比亞大學的「果蠅室」(fly room),主導人物是湯瑪斯摩根(Thomas Hunt Morgan),以及所謂的「果蠅人」……這名稱有點驚悚,改稱「果蠅學派」好了,表示的是摩根和他實驗室的學生在知識社群裡的影響力。模式生物的繁殖與養育是標準化的,藉由掌握並控制生物的基因型、表型、行為、生活環境特質等等,以期達到實驗設計條件的準確控制。

Thomas Hunt Morgan, 1945 :: CSHL DNA Learning Center
Thomas Hunt Morgan

今天聽起來沒甚麼了不起,但這種從既有知識衍生標準化程序、控制實驗變因的精神,卻是延續蛞蝓君在世的數十年前、十九世紀中期,生理學被重新打造為「科學」的連串歷史發展。甚麼?你又有問題了,問我生理學難道本來不是科學?套用我鍾愛的經典奇幻小說《說不完的故事》(The Never Ending Story)裡的一句話:那是另一個故事了,我們下次再說。

讓我們專注於蛞蝓君吧。牠發現自己被放在一塊垂直的玻璃板表面,一道光從水平方向打在牠身上,蛞蝓君體內發生了光解作用,接著神經肌肉興奮了,牠開始向光爬行。

……可是,光滑的玻璃表面不斷使牠往下掉落,暫時撇開上文關於牠有甚麼「情緒」的難解謎題,在一個擬人的世界裡,我們可以想像牠的挫折。

落下去了,再度奮力趨光爬去。又落下去了,嗚嗚,爬歪了,黏液和玻璃相遇的結果對我需要的摩擦力好虐啊。哼,我再爬……

伸著兩條觸角,很堅定地繼續爬!這景象,被科學家們畫成了論文裡的插圖,科學史留下了牠堅毅的身影。

Slugs on Scientific Illustration tumblr. Thank you for making ...

 

 

涵多路專欄